李石英微微抬头看了看刘恭，又看向张嫣，接着低下头，犹豫着开口道：“有过……”
张嫣一点都没觉得意外。因为早年的经历，造就了吕雉多疑的性格，即便刘恭只是个孩子，她依旧不会掉以轻心，所以这件事情在张嫣的意料范围之内。
“你是如何回答太皇太后的？”
“奴婢……奴婢只是实话实说。”李石英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，一边是因为他自己的猜测，另一边却是为自己的小命担忧。
张嫣垂下双眼，瞥了李石英一眼，接着轻笑一声：“很好，以后你也就实话实说便可，只是有些事情，要好好考虑当不当说。”
以吕雉的多疑，再完美的谎言也会有暴露的一天，所以她不能要求李石英对吕雉撒谎，但是却可以要求他有选择性地如实禀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。
听到张嫣的前半句话，李石英倒抽一口冷气，等后半句话出来，反而冷静了下来。能跟在君主身边伺候的宦官，无一不是敏锐的，他已经嗅到了未来的改变。
“诺，奴婢谨遵皇后殿下叮嘱。”
张嫣摇了摇头，伸手将刘恭拉起来，让他站在李石英面前，才开口道：“你的主子是谁，可认清了？”
李石英顿了顿，微微抬头，只看到了刘恭暗红色的衣摆，便明白了张嫣的意思，当即改口道：“奴婢这辈子生是皇上的人，死也是皇上的鬼，定不会有二心。”
“这种话，人人都会说。”张嫣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了这么一句，瞥见李石英身子一僵，紧接着又说，“皇上现在虽然尚且年幼，但是这天下，终归还是属于刘氏的。”
此话一出，李石英呼吸一滞，蓦然想到了什么，也顾不上身份尊卑，起身就往门口走去，开门往四周张望了一下，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，才又迈着小步回到原地，依旧跪下。
“皇后殿下，奴婢明白，奴婢定会尽心伺候保护皇上。”说完，他稍作停顿，犹豫着抬头看了张嫣一眼，才又接着说，“只是这话，皇后殿下万不可在他人面前提及。”
方才张嫣一番话，确实令他有些惊愕，但她也不过是个年方十八的女孩，他虽然觉得有些越矩，却依旧忍不住开口提醒了一句。
张嫣微微一笑，看似天真无邪，实则眼中却带着几分狡黠：“你可是认为我与皇上没有能力与太皇太后抗衡？”
“奴婢并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是不是这个意思张嫣心里清楚得很，毕竟，她现在确实是没有这个能力，除非，她能争取到朝中官员的支持，或许还能勉强与吕雉抗衡。
只是现在，她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做。
“起来吧，到外头守着去。”
张嫣轻飘飘说了这么一句，李石英当即起身，后退着走到门口，刚要转身出去，却又听到张嫣说道：“要么荣华富贵，要么碌碌无为，李寺人，可要好好思量清楚。”
张嫣没有什么可以许诺给李石英的，也没有什么能力来要挟他，她能做的，就是赌一把，赌李石英会站在刘恭这边。
李石英的动作微微顿了顿，抬眼看了张嫣一眼，并未回答，只是轻轻将门合上，显然，他心里已经是有所定夺了。
偌大一个房间只剩下张嫣与刘恭两人，一时间四处静谧，只听得不知何处的鸟儿叽叽喳喳叫着。
张嫣是在考虑要怎么跟刘恭说之后的事情，也没注意刘恭的神情。
许久未曾开口的刘恭一直看着张嫣，见她眉头微微锁着，才轻声开口：“母亲，您一直教诲我要以孝义为先，还说太皇太后于大汉有功。”
所以，如今为何却又要说出“与太皇太后抗衡”这样的话。
刘恭后半句话虽然没有说出来，却也不难猜测到，张嫣心里明白得很。
他这一句话算是开了个头，张嫣松了一口气，拉着刘恭坐在榻上，亲自动手给他斟了一杯茶，才缓缓开口：“那一晚，王陵跟你说了什么？”
答非所问，刘恭愣了一下，眨了眨眼睛，冲张嫣笑道：“母亲在说什么呢？王陵只是想到为我讲解道家精髓时有所遗漏，因此才一定要面见我，与我详说。”
张嫣定定看着刘恭，直看得他心虚到不敢与她对视。
“重要到连性命都不顾，也要闯进宣室？”张嫣似笑非笑，自己举杯抿了一小口，只觉得舌尖微微有些苦涩。
她之前就一直在犹豫，周美人的事情要不要跟刘恭坦白说，想来想去，如果此时再不跟刘恭说清楚，万一被小人有机可趁，再搅出什么风波来，就指不定事情会变成什么样。
还不如现在就明明白白跟他坦白了，他有什么怨气她都受着，总归比前一种可能性要好。
“王陵可是与你说了周美人之事？”
刘恭还在想着要用什么借口糊弄过去，毕竟他觉得维持现状就挺好，万一被那件事情破坏了两人之间的感情，倒是不值当了。
乍一下听到张嫣这句话，刘恭吓了一跳，伸出去拿杯子的手抖了一下，手指被还有些热的水烫了一下，疼得他猛地缩回手倒抽一口气。
“怎么了？”张嫣心里一紧，条件反射一般起身，拉过他的手，看着食指与中指上的一片嫣红，眉头一皱，提着裙摆就往梳妆台走去。
梳妆台的暗格里放着好几个精致的小盒子，张嫣熟稔地拿了其中一只，叹着气走回去。
“怎么这么大的人了，还是这么不小心？”
刘恭小时候顽皮，偶尔也会被烫伤或是摔伤，大多都是张嫣给他上的药。
刘恭心里七上八下的，也不知现在自己要说什么，干脆低着头沉默不语，只是在冰凉的药膏抹在手指上的时候瑟缩了一下。
等药擦好，张嫣见刘恭不说话，心下暗暗叹了一口气，半晌才道：“你便是不回答我，我也已经知道了，正是因为王陵与你说了周美人之事，所以你想去找我求证，因此才会被落雷惊吓到，对吧？”
刘恭略有些惊愕地看着张嫣，眼神开始慌乱，闪躲着就是不敢与张嫣对视。
见惯了小孩总是一副正经的样子，看到他慌张的模样，张嫣倒是忍不住失笑。小孩子么，就应该有小孩的样子。
“那么为什么之后又没问我？”这才是张嫣想知道的，如果刘恭当时或者病好后质问她，甚至直接去找吕雉对质，那么现在他或许已经是一抔黄土了。
刘恭一阵蓦然，半晌才抬头看着张嫣，一字一顿道：“这么说，那件事情，是真的。”
张嫣眼神微微一动，有一瞬间的犹豫，最终却还是点了头：“是真的，你是周美人之子，太皇太后对外宣称你是我的儿子，不过是想稳固自己的政权。”
张嫣这句话包含的信息可算是不少的了，然而刘恭低着头沉思好一会，开口却问了一个令张嫣都有些措手不及的问题：“那往后，我还是母亲的儿子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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