让张嫣真正意识到历史偏离轨道的事情，是王陵的死。
史书记载，王陵死于公元前180年，也就是跟吕雉同一年去世，然而如今不过是公元前184年。
王陵的死提前了三年多。
听到王陵死讯的时候，张嫣的第一反应是：同名同姓。很快，她就接到吕雉的传唤，而这一次见面的地点，并不是在椒房殿。
临华殿是吕雉平日里处理朝政，接受群臣觐见的地方，所以听到来报的宦官说吕雉要她去临华殿的时候，她知道必定是有大事发生。
“嫣儿来了，过来，到皇祖母这里坐。”
才进了临华殿，张嫣刚要行礼，吕雉却先一步开口。张嫣犹豫了一下，抬头见吕雉笑得一脸慈祥，心里头却更加不安，小心翼翼走上前，在吕雉身旁坐下。
“皇祖母叫嫣儿来，可是有事情吩咐？”说完这句话之后，张嫣注意到，美人榻上的案桌上，放着一只竹简。
察觉到张嫣的视线，吕雉也看了一眼竹简，随后轻笑一声：“难不成皇祖母就不能跟嫣儿好好说说体己话吗？”
张嫣故作轻松地回以一笑，乖巧地回答：“嫣儿每日都盼着能跟皇祖母说说话，只是皇祖母日夜操劳，嫣儿不忍叨扰。”
“你呀！”吕雉失笑，宠溺无奈的语气，就宛如一个普通的外祖母，然而下一刻，她就将那只竹简往张嫣面前推了推。
这是要让她看？
张嫣有些不确定地看向吕雉，见她微微点头，才伸手将竹简拿过，慢慢展开，入眼第一句话，就让她倒抽一口冷气。
王陵已死，事情办妥。
只是这一句话，张嫣已经猜测到，王陵的死，分明跟吕雉脱不了干系。等看完整张竹简的内容，果然如她所想。
这个竹简，就相当于是一份任务报告，清清楚楚写明了是如何在王陵的食物中下毒，王陵中毒之后的症状，到最后确定王陵死亡的整个过程，巨细无遗。
看完之后，张嫣根本不敢去看吕雉，因为她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，更不知道要说什么话。吕雉的手段，张嫣很清楚，甚至知道刘恭很快会死在吕雉手上，但是这却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认识到吕雉的残酷狠戾。
“安国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。”吕雉淡然瞥了张嫣一眼，起身说这话的时候，还带着几分遗憾和惆怅，“他这一死，让老身好生惋惜。”
张嫣嘴角一抽，如果她不是看到了这张竹简，说不定还真会相信吕雉说的这话。
“嫣儿。”
突然被叫到名字，张嫣心里猛地一颤，手上一松，竹简掉落在案上，发出一声闷响。“嫣儿在。”
吕雉回过神来，居高临下看着她，嘴角依旧带着一抹淡笑：“你可知道安国侯为何会死？”
张嫣下意识看了一眼那张竹简，缓缓起身，心里琢磨了一下，就知道吕雉并不是问她王陵是怎么死的，而是死的原因。
“回皇祖母，嫣儿不知。”张嫣低着头，看着吕雉裙摆上金线绣的龙凤，每一个字都说得小心翼翼，生怕一个分神，就会犯下大错。
吕雉静默，看着已经十八岁，出落得娇艳动人的外孙女，眼神逐渐冷下来，开口却并未解释导致王陵死的原因。
“早年高祖征战四方，老身带着惠帝和鲁元公主颠沛流离。鲁元公主在你这么大的时候，一年冬天，不小心跌入了水中，因此生了很长时间的病，还落下了宫寒的隐疾。”
张嫣一时不知道吕雉想要说什么，干脆只是静静听着，也没敢随意插嘴。
“之后鲁元公主下嫁张敖，先后怀了三胎，却都因为宫寒而小产。”说到这里，吕雉忽然停了下来，若有所思地看着张嫣话题忽然一转，“当初老身决定夺周美人之子，对外称是你诞下龙子，嫣儿是否觉得老身的做法不妥？”
张嫣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，一丝犹豫都不敢有，当即回答：“怎么会，皇祖母这么做，必定有自己的思量，也是为了嫣儿好，嫣儿怎敢胡思乱想。”
吕雉轻轻笑道：“嫣儿若是这么想，也是人之常情，只是……”
“老身也不过是效仿鲁元公主当年的做法而已。”
张嫣微微一顿，脑子有一瞬间的卡壳，很快她就明白了吕雉的意思，心下只觉得不可思议，抬头看向吕雉。
“嫣儿想的没错。”吕雉走到张嫣身前，抬手在她头上轻轻摸了摸，眼中一片和善。
“你母亲不能生产，却又不甘心，正巧你父亲醉酒之后与侍女欢好，那侍女竟然怀上了孩子。你母亲便将那名侍女藏起来，派人小心看护，自己假装有孕在身，等十月之后，夺了那侍女的女儿，称是自己所生。此事鲁元公主做得极为隐秘，至今张敖都不知真相，若不是鲁元公主跟老身说起，怕是老身都会被蒙在鼓中。”
张嫣不敢置信，鸡皮疙瘩从手臂上一路蔓延，甚至头皮都隐约传来麻痹感。如果吕雉说的是真的，为什么历史上却一点都没有记载，甚至都没有半点踪迹可寻？
“嫣儿，你母亲在世时，对你可好？”吕雉定定看着张嫣，眼睛都不带眨一下。
张嫣勉强镇定下来，点了点头。她穿越过来之后，就已经是皇后，与鲁元公主相处的时间并不长，但是每次见面，鲁元公主对她都是嘘寒问暖，是打心眼里疼爱她。
所以听到吕雉这么说，她才会这么惊讶。
吕雉的神情微微缓和，接着又问：“那在嫣儿看来，是生恩重，还是养恩重？”
张嫣并没有立即回答，她虽然明白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张嫣，但是这么多年下来，她已经融入到这个角色当中，很多情绪，早已脱离了“旁观者”该有的客观，她有时候甚至已经无法分辨，自己到底还是不是原来的自己。
“嫣儿只问一句，那名侍女，可是心甘情愿的？”
“那名侍女有一个哥哥，当时病重，需要太医救治，无奈身份不够。”
只这一句话，张嫣已然明白，心中的压抑像是瞬间找到了突破口，顿时消散无踪。“即是如此，自然是养恩重。”
吕雉欣慰一笑，看张嫣的眼神便又回到了之前的宠溺：“从今以后，嫣儿依旧是老身最疼爱的外孙女。”
到这时候，张嫣才感觉到，自己后背上已经湿了一片。如果刚才她的回答并不是“养恩”，那后果又会是怎么样？
紧接着，吕雉又道：“当年老身效仿鲁元公主，夺了周美人的儿子，只是周美人不愿配合，老身无奈之下才杀了她。只是没想到这件事情还是没能瞒住，文武百官之中，不乏知道真相之人，只是碍于老身执政，才无人提及，唯独安国侯……”
吕雉之后的话并未说出来，但张嫣已经明白，王陵之所以会被吕雉暗中毒死，就是因为他挑衅吕雉，将事情真相告诉了刘恭。
吕雉沉吟片刻，抬头看着张嫣，语重心长道：“这些年来，你对皇上如何，老身都看在眼里，只是生恩与养恩的抉择，并非人人都与嫣儿一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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