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渐浓，风雨愈狂，北宫之中一片混乱，来来往往的宫人莫不是一脸慌张。
相比之下，张嫣倒是要冷静很多，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太医，直到太医的手从刘恭手腕上拿开。
“皇上怎么样？”
太医起身，对张嫣作揖，一边不紧不慢地回答：“回皇后殿下，皇上只是受到了惊吓，风寒侵体，老臣给皇上开几副药，休养几天便可无事。”
张嫣这才松了一口气，让桃梳跟着太医去抓药，自己则坐到床沿边，看着脸色苍白的刘恭，心里微微泛疼。
“皇上怎么会突然跑出来，身边也没跟着人？”张嫣起身，眉头微微皱着，眼神犀利地看着低头站在一旁的李石英。
“回皇后殿下……”李石英话还没说完，门口就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。
“这是怎么回事？皇上怎么会被落雷惊吓到？”
张嫣心里一惊，虽然知道这件事情不可能瞒得过吕雉，却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知道，立马提着裙摆快步走过去，还没来得及行礼，吕雉却径直从她身边走过，去看刘恭去了。
没一会，吕雉就走出来，坐到正中的榻上，沉声问道：“嫣儿，太医怎么说？”
张嫣只好老老实实把太医说的话重复了一遍，然后抬头去看吕雉的脸色，见她稍有缓和，才微微松了一口气。
这几年来，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吕雉生这么大的气，而且，她总觉得今天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。
“皇上身边伺候的人可在？”按照平常，吕雉必定会先让张嫣坐下，而此时也不知道是忘了，还是故意忽略了张嫣。
“奴婢在。”李石英大气都不敢出，一听到吕雉这句话，立马从一旁走上前，俯身跪了下来。
吕雉静默地看了李石英好半晌，突然转头看向张嫣：“恭儿身边的人，可是嫣儿亲自挑选的？”
张嫣心下一惊，知道这事情是跟自己脱不了干系了，当即跪了下来，看都没敢看吕雉一眼，低声回答：“是，是嫣儿选的。”
到现在她才有些明白，为什么宫里的人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，必定会跪下认罪求饶，即便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。
在宫里生活，看上去吃喝不愁，保不准还能有飞黄腾达的机会，但是却要将脑袋别在裤腰上，一举一动都如履薄冰。
即便她现在贵为皇后，在吕雉面前，却跟别人也没什么区别。
吕雉面上没有什么表情，眼中却一片冷然，看着平日里宠爱的孙女跪下，也无动于衷，视线再次转移到李石英身上。“皇上为何会独自一人冒着大雨跑出来？”
跪在一旁的张嫣明显感觉到，李石英的身体微微颤抖着，呼吸也急促沉重，过了好一会，才勉强开口：“回太皇太后，奴婢……不知。”
“不知？”吕雉冷笑一声，语气蓦然变得凌厉，“身为皇上的贴身宦官，竟然不知皇上见了谁，说了什么，去了哪里？”
李石英被吓得浑身一颤，却也没失态到要哭喊着求饶的地步，略作停顿，再次回答：“半个时辰前，安国侯闯入宣室，说是有事情禀告皇上。皇上说饿了，让奴婢去准备吃食，所以……”
“安国侯？”吕雉打断李石英的话，蓦然冷笑。
张嫣倒抽一口冷气，到现在，她才终于明白自己心里的不安从何而来。她竟然忘了，这个时候，与刘恭质问吕雉关于自己生母的事情的时间极为接近。
难不成，刘恭已经知道了真相？
事实上，在刘恭五岁的时候，曾经听多事的宫女说到过当年吕雉夺周美人之子的事情。当时刘恭年纪还小，只听到“皇上并非张皇后所出”这么一句，便哭着跑去找她求证。
因为那时候离刘恭质问吕雉的时间还远着，她也就没多想，只告诫他眼见都未必为实，更不论随处听来的流言蜚语。
那时候只是宫女所言，丝毫没有说服力，而今若是王陵面见刘恭说了那些话，结果可就完全不一样了。
张嫣正心不在焉想着这事，就听到吕雉说了一句：“身为皇上的贴身寺人，未尽心尽力保护皇上，拖出去仗责三十，其余人等一律仗责二十，以此为诫。”
张嫣默默吞了一口唾液，想着接下来应该要轮到自己了，不由得把头低得更低。然而半晌都没听到吕雉开口，反而感觉有人扶着她的手拉着她起来，抬头才发现竟然是吕雉。
“嫣儿，方才皇祖母是不是吓着你了？”吕雉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，看她的眼神倒还算亲和。
张嫣紧张得不行，勉强牵了牵嘴角，连连摇头：“没有，是嫣儿没能替恭儿管教好身边的人。”
吕雉笑意加深，轻轻拍了拍张嫣的手，语重心长地开口道：“我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，自然是打心眼里疼爱你，也不曾责骂过你，今日之事，也没有半分迁怒你的意思。”
张嫣垂下双眼，不敢吭声，心里却忍不住嘀咕：是不曾迁怒，只是想杀个鸡给我这个猴子看而已。
“老身把后宫之事交给你管理时，便决定不再插手，所以嫣儿决定搬到这北宫来，老身也只是想着嫣儿必定有自己的思量。”吕雉看了看四周，脸上的笑意逐渐褪下。
“只是皇上尚且年幼，身边若是没有个人照拂，容易被有心之人误导，嫣儿可知老身的意思？”这话说完，吕雉转头来看张嫣，看似平静的双眼中却蕴含着极复杂的含义。
张嫣小心肝微微一颤，紧张到喉咙差点打结，好不容易才组织好语言，恭敬地回应：“嫣儿知晓，往后嫣儿做事定不会再由着自己的性子。”
吕雉这才点了头，颇为欣慰地笑了笑，松了张嫣的手，对张释卿道：“把老身早些年得的补药都拿出来，给皇上安神补身。”
“诺。”张释卿应了，未了又道，“去年审丞相奉上的上等鹿茸，现在刚好能派上用场。”
吕雉脸上的神情微微僵硬了一下，眼神在张释卿身上停留片刻，那一瞬间，张嫣竟然看到了几分杀意。
张释卿显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，只是把头低得更低，半个字都不敢再说。
“行了，就把那只鹿茸送过来吧。”吕雉神色一缓，语气淡然，仿佛刚才凝滞的气氛，不过是一个错觉。
见吕雉往外走，张嫣立马行礼，恭恭敬敬道：“嫣儿恭送皇祖母。”
“嗯。”吕雉轻轻应了一声，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，转头叮嘱了一句，“好好照顾皇上，还有，老身不希望这类事情再发生。”
“嫣儿知晓。”张嫣保持着行礼的姿势，一直到听不到脚步声之后，才松了一口气，双腿顿时一软，要不是一旁的宫女眼疾手快，她此刻已经狼狈地跌坐在地上。
不是她太怂，实在是吕雉的气场太过强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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